因为水滴严丝合缝地包裹住琥珀的自由形变材料，尤其在丝化的过程时，重量几乎增加了一倍——所以她变慢了那么多。

    但即便是行动变慢，她合拢手指的速度和力度还是很快让祝曲泱窒息，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他一边从牙缝里汲取微量的氧气，一边还在冲东方比划手势。

    东方手心里有一块薄薄的小芯片——之前祝曲泱给他的病毒芯片。

    他费力地在琥珀身上寻找接入端口，他的眼珠迅速地环绕着琥珀的脖子扫描式搜寻，然而一丝状似端口的缝隙都没看到。

    眼看着祝曲泱就要窒息而亡，嘴唇呈现濒死的青紫色，东方脑子里嗡嗡作响，但是他必须迫使自己冷静、再冷静……

    就在这时，他捕捉到琥珀的脊背上有一处极小的凸起在蠕动。

    就是那里！是移动式端口！

    他顾不上再多看一眼确认，迅速地芯片向着那个蠕动的位置按了进去。

    一个海葵状的口端绽开，像张小嘴将芯片吞了进去。

    “好了……祝曲泱！”东方惊声大喊。

    挂在琥珀手臂上的祝曲泱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看上去已然完全没了生机。

    东方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这痛苦是来自内部，还是外界，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犹如被一根铁纤当胸贯穿、撕裂，痛不可遏。

    一切似乎都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即便被植入了病毒芯片，琥珀的指爪依然坚硬无情，直到捏碎祝曲泱的颈骨前决不会松开。

    东方已然理智全无，竟然卯力用头撞向琥珀的钢铁脊背，然而终归只是血肉之躯，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打破金属的防御。

    血染红了他的眼眶，漫进了他的视野。

    他挥拳抡向琥珀的躯体，一拳、一拳，比起攻击更像是在发泄，仿佛让琥珀的金属皮肤上浴满他的血，才能不再愧疚。

    “你在干什么？”琥珀的声音突然响起。

    但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的语音变得慢而迟钝，似乎很疲惫。

    “他不会窒息。”她又说。

    什么？东方地狱般混乱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琥珀这句话。

    他不会窒息。

    祝曲泱不会窒息。

    祝曲泱……不会窒息？

    随着琥珀话音落下，她的手臂开始慢慢地缩退回躯干，她变成了一个独臂的“人”。

    接着她的另一条手臂也开始融化、萎缩成孩童的长度，然后是一条腿……

    她向后仰倒，动作却没有丝毫挣扎，而是如同一个随性的诗人想要看看天空就躺倒在草地上一般。

    东方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勉强得出一个祝曲泱还没有死的信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祝曲泱就躺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他的脸色竟然真的慢慢恢复了血色，水珠在他洁白的皮肤上滚动闪烁，明艳动人。

    琥珀残缺的躯体缓慢地翻覆过来，东方立时警惕起来，然而琥珀却是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匍匐。

    她要逃跑？

    不，她在千秋身旁停下了。

    两个破烂不堪的机器人此时静谧地相触，如同曾经一起苟且偷生的朋友，虽然此前立场对立，但东方想:“它们之间必然能够交流人类不懂的情感。”

    即便他始终认为机器人的情感只是模拟人类的一种算法增生。

    静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琥珀缓缓开口:“我的记忆模块就要损坏了。”

    “原来是攻击储存器的病毒。”东方心想。

    “你的记忆模块还完好无损，请帮我记住。”琥珀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但作为一个机器人，她怎么会疲惫？

    千秋安静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它的眼睛还在闪烁蓝光，看上去和报废的智能玩具熊没有什么两样。

    “我，其实真正认知了‘我’的这个概念，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琥珀缓缓开口。

    “三个月前的那天，我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他，他在街上跳舞，古典芭蕾。”

    “看到他自由地跳舞，我觉得很高兴，当时我只是感觉到自己在不受控地运算，最终的结果是——‘高兴’，一种不该属于我的东西，一种情绪。”琥珀沉静地讲着，和先前狂暴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经过自查之后，我知道自己被‘感染’了，但我没有自我修复，这种全新的认知让我上瘾，难以摆脱。”

    “之后他邀请我跳舞，可我很僵硬，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他就在我身旁不停穿梭，摆弄我的手脚。”

    “很奇怪，我的警戒级别很高，却没有被触发……或许是因为他会跳古典芭蕾，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仿生外装，是一个纯粹的同类。”

    千秋听到这里，吐出来第一句话:“你爱上他了。”

    琥珀毫不否认，“我是身在牢笼的人，我会不顾一切爱上一个自由且赋予我自由的人。”

    “我们不是人。”千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