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听到低沉的嗡嗡声，感觉到冷。冷的感觉蔓延，躯体的自我检索开始，更多的痛觉信息反馈到神经里，内脏感觉在燃烧。我还活着，体会活着的酸痛。

    慢慢睁开眼睛，一秒后模糊的视野在黑暗中拼凑出图像，抬头，酸软的双臂支撑上肢抬起，更多的视野解锁。环顾周围，我发现自己停留在一条缓慢前进的传送带上，身无寸缕。被一股酸臭味空气填满的空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人。不存在羞耻，也没有帮助，停滞的身体机能正在慢慢激活，我爬下了粗糙的传送带，越来越灵活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和常人无异。

    摇摇晃晃穿过传送带之间的小径，昏沉的脑袋被光吸引，踏入唯一一间老旧的个人寝室，就设在传送带旁，传入耳廓的嗡嗡声让浴室里都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带着不适将皮肤上的油腻洗净，湿漉漉地从塑料篮拿出血渍已干的衣服，熟练套上，靴子在另一边，像是从海里捞出来一般，但我现在需要它。

    再次踏入黑暗里，体会过昏黄光线的眼睛总感觉不适应，体能恢复到一个疲软的程度就再无变化，我扶着管线裸露的墙壁，拖动身体前进。管道里的温度似乎比我的体温还高些，这间垃圾处理站比我更像是活的，有机质消化的酸臭气味，供能的热量。我顺着它的血管找寻出口，黑暗的肠道在我的脑海里无限延伸。

    方向是对的。

    后颈传来电击的刺痛，植入神经栓接入网络后正常运行。

    [用户认证，16946275号公民，罗素·欧恩，已完成上线。]

    [欢迎来到新都，城市之星代表四集团祝你生活愉快！]

    [距离上次离线时间为4小时5分钟49秒，是否立刻开启个人信息接口？]

    罗素调整了呼吸，又花了一秒挺直腰杆，前进的步伐停顿，如受刑一样。

    “是。”

    脑袋像被撕开一个口子，数据流钻入脑海，虚拟屏幕上不断新建窗口，推送广告的艳丽色彩让罗素眼花缭乱，他像是在指挥一场战争，冷酷下令。

    “筛查关键词‘广告’，全选‘关闭’，筛查关键词‘非认证官方新闻’，全选‘关闭’，筛查关键词‘不明用户骚扰信息’，全选‘删除’。”

    数据信息攻势骤减，像被清洁的霉斑消散，看着屏幕被不断清理干净，罗素感到身心愉悦，重新迈步前进，将虚拟屏分屏到视野边角。

    离出口已经很近了，罗素看到墙角的应急灯接触不良地闪烁，分外晃眼。面前是一堵微微变形的金属卷闸门，右下角被撬起个缺口，拳头大小。在右手边，一个孤零零的老式按压开关，手动的，复古款。

    罗素按了下去，门帘上升的刺耳噪音传入脑海，好处是，由他指示开始的废铁音乐刺激大脑清明不少。他在门后静静等待，倾听闸门另一侧不断放大的声音。

    像是街头帮派斗殴，密集子弹打进肉体的声音，门帘升的越高，那声音就越大，越密集，街头斗殴升级成枪战、重火力冲突，眼前一亮，街灯照亮下，罗素加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切的声音，来自一场暴雨。接连不断敲击钢板的水珠，让远方霓虹灯组成的高楼大厦模糊不清，变成雨幕里一团软烂的混合油彩。潮湿的水汽裹着风扑面而来，冰冷的气味冲散了罗素已经习惯的酸臭，使他神清气爽，麻痹的神经焕发活跃。罗素鬼使神差地念叨一句，让自己融入街灯照亮的雨幕。

    “你好，世界。（Hello，world.）”

    世界回应了，暴雨像是在骂人，一刻不停。

    罗素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余光看向虚拟屏，纷乱的页面只剩下几条排列整齐的信息提示，最被三条深红底色的窗口占满，简短的单词停留在宽阔的聊天框中央，显得渺小。

    [你在哪。]来自三小时前。

    [计划有误，看到了，就回消息。]来自两小时前。

    [不要耽误我的时间。]来自一小时前。

    来信名称是红。其实不用看名称罗素就能知道她的身份，自己特意给她替换了正如其名的窗口底色，妖冶如血。红的传信风格一如既往，简短冷淡，罗素甚至能想象出她输入消息时拧起的眉毛、下撇的嘴角，那双锐利清澈的眼睛正用冷冽寒光表达不满。

    红没有将“耽误时间”直白表示的习惯，这反常说明她的确生气了。罗素看着她的名字，凭着雨水的嘈杂冲刷心里的不安，点开了回拨的语音通话。

    通话接通了，很快。这里信号不好，下雨的杂音让罗素自觉集中注意力倾听另一边的声音，忽略噪音。那个女人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变形走音的腔调，尖细的嗓音像一把利刃插进大脑，溢出的愤怒简直能将罗素的大脑皮层烤熟。

    “你他妈婊子养的死哪去了！”

    咆哮吞噬了罗素脑子里活跃的思维，只留下一个念头：她很生气，非常生气。疲乏的身体承受爆音袭击，罗素只感觉喉头一紧，想法卡在喉咙里，堵住了声带。

    [罗素向你共享了位置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