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逸走出骆白涛所在私塾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始料未及的是骆白涛相当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他就是七皇子。

    他毫无向周逸求饶之心，只是问他，元景帝是何时发现的。

    周逸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骆白涛只低低笑道：“我早知有此日，在吴老离世后，原先那群簇拥我想着与皇兄争位之人也做猢狲散去，如今这偌大上京，同我最相熟之人不过是那群稚子罢了。”

    他言语间甚为孤寂：“当年，若我母妃并未存了夺位的心思让我留在上京，而是将我送至外地，想必会有不同的日子吧。”

    不过，这骆白涛只是略略感慨了一下，而后便直接将周逸请出了私塾：“正是上课时间，还望周兄勿扰。等你禀了皇兄后再来拿我，也无不可。”

    他只是笑道：“我还得教那群孩子读书，这地界也就我的束脩最便宜，他们读得起。待我走了，也不知哪来的老师收他们。”

    周逸能够从骆白涛身上感知到的是，他是真心喜爱教书。骆白涛无妻无子，将这群孩子都视若己出。

    骆白涛不是坏人，相反，他可能是个相当仁善之人。

    当初被留在上京蓄谋夺位并非那时连话都还不会说的骆白涛所做下的决定，而是玉妃乃至于她所笼络之人想要借他攀附皇权而定。

    可如今，大家死的死散的散，唯有骆白涛拾起了书本，开始从最基础的字形教书育人。

    元景帝并非昏庸君主，这群人在玉妃自缢后还做此妄念，当真是想得太多。

    他也曾经闪过一丝微小的善念，将此事压下，让骆白涛抱着这些书和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老死在这私塾。

    但周逸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论是不是骆白涛自己所做下的恶，可萧璟的的确确是死在他的人手上。

    为了给萧云宣报仇，仅仅就是这一点，他便不能放过骆白涛。

    不过在离开私塾前，骆白涛收下了他的腊肉和碎银，对周逸笑道：“正好给他们加些荤腥吃，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日日吃那些稀米粥？”

    周逸心中感叹。

    寻常人间哪来那么多大善大恶，非得斩尽杀绝斩草除根不可？

    其实也只是因为，人人皆有立场。

    萧璟并非恶人，但为了保全骆白涛，他仍任被玉妃所留下的暗卫杀死。

    骆白涛也并非恶人，但身为元景帝朝臣和萧云宣之父，周逸不能放过骆白涛。

    很多时候，人往往只看立场。

    ……

    萧云宣跪在萧家祠堂的蒲团之上，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

    祠堂之中，无数祖宗牌位仍然搁置在其中。但凡族谱上有名的，便在这偌大的萧家祠堂中代代传了下来。

    祠堂内极为洁净，连那股陈旧内室所应有的灰尘气息都没有，一切整洁如新。

    萧云宣的额头触及地面，她轻声道：“爹，那害您之人，已经死了。”

    这桩困扰了萧云宣数年，致使她经常从梦中惊醒的心结，在此刻消弭。

    往事种种不再如拨云见雾一般，叫她时刻不得安宁。

    周逸侍候在祠堂外，因着还未与萧云宣正式成婚，他还没有进入萧家祠堂的资格。

    半月前，他将骆白涛一事告知了元景帝。圣上大惊失色，连连问周逸这是如何发觉，倘若他话中有假，必然连他也不会轻饶。

    周逸隐去系统在其中的作用，编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告知了元景帝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五至尊在听完他所说之言后，并未说信也并未说不信。

    他只是挥手让周逸先行离开。

    但数日之后，周逸便得知了骆白涛被带入宫中的消息。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将此事说与了萧云宣。

    但萧大小姐听完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追问他来龙去脉，而是兀自流下了眼泪，抱着周逸哭得撕心裂肺。

    周逸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了好半天。

    他守在祠堂外，听着少女在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也不知等了多久，萧云宣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她看着倚靠在祠堂外，垂首微微阖眼，似乎是在休息的周逸，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周逸原本有些困了，此时倒被萧云宣弄清醒了。

    他望着少女尚还红肿的双眸，问：“可好些了？”

    萧云宣抿唇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无话。

    片刻后，是萧云宣先开的口。

    她道：“我这一生有三大幸事。”

    “第一幸，便是投胎在了萧家，不用为温饱而奔走。至少在十五岁前。”

    “其二，便是成了我爹娘的女儿。虽说我娘的面容已是记不太清了，但我爹时时同我讲起她，说是一位极貌美温柔的女子。他们二人对我的好，便是这一辈子都说不尽。”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