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德二年。

    距离杨善缘前往江夏治疗时役，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这些日子里，周逸每月都会跟她通一封书信。

    信中往往是杨善缘简述一下自己近日的生活，那原先如稚子般的笔记已经变得成熟太多，隐约能窥见写信之人的风骨蕴含在字迹之中。

    每一次的信件，杨善缘都会将一味药材制干后，放在绣袋中寄来。

    石斛和辛夷并未同她一起前往江夏。石斛嫁给了京城中一个开豆腐铺子的年轻男人，而辛夷选择了自立女户，在周家一个首饰铺子当了二把手，日子过得颇为舒坦。

    信纸上的苦涩药味随着摊开的纸张，充盈着整间书房。

    “见信如晤。”

    周逸提笔写下回信。

    洋洋洒洒上百字，将他近日所见所闻悉数写上。

    信的末尾，他并未跟杨善缘一般，在里面夹杂些花草药材，而是另外附了一小袋周府厨子所做的糖果蜜饯。

    中药太苦，他想让日日沁润在苦涩药味里的杨善缘，尝一点甜的东西。

    靖王离世，裴庸顺势开始清算。昔日那些站队靖王府的家族，死的死，伤的伤，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壁虎断尾，勉强保存下一半的家族势力以求自保。婷阅小说网

    郭少缙最后死于一杯毒酒，死时身边孤寡无人，往日郭府中的奴仆早已三三两两四散逃走。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在周逸寄给杨善缘的信中占据哪怕一行的内容。

    他更愿意告诉她，院子里的花开了，石斛生了一下大胖小子，圆滚滚的，哭声嘹亮。

    告诉杨善缘，他还在京城外的酒庄中存了几百斤新酒，到时候，他们二人结亲时，孩子满月时，便能将酒窖中的酒取出来同大家共饮。

    周逸想让杨善缘知道，他还在耐心地等她回来。

    裴庸的身体一直勉强维持着能够上朝处理政事的水平，而越长越大的太子裴时禹，在开蒙入学府那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被裴庸送去了励耕书院。

    这几乎在向世人彰示，周家所开设的励耕书院，跟皇族密不可分。

    一时之间，这所专门为寒门学子所开办的书院，多了无数世家子弟前来报名。

    但周逸还是按照一开始的规定，考试，来选取人才。

    成绩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其中每段又有上中下之分。甲等者入学由大儒所教，乙等和丙等分别排在后面的班。而丁等则并不收取。

    所有考进励耕书院的人，无需缴纳束脩，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进了励耕书院就只能老老实实守规矩。

    哪怕是裴时禹也一样。

    就这样，在国丧之后所开设的第一次科考，状元与探花，都来自于励耕书院。

    一切都很顺利，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周逸在最开始所谋划的顺序而进行。

    除了……杨善缘。

    只有这个，他没办法将自己的意志投注在她的身上。

    虽然周逸很清楚，如果当初他执意要杨善缘留下来，她当然也会应允。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杨善缘最开始重拾少年时所学医书，只不过是为了报恩。

    但既然现在的她能够做到，周逸很乐意看到她能够靠这件事重新找到目标。

    江夏的时疫据消息称，一天好过一天。

    太医院所去之人调配药方，周家的商铺提供买药的银钱和药材。

    周逸在京城中，一边处理有关周家产业和励耕书院的种种事宜，一边静候杨善缘回家。

    而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少爷！”

    书房门被书墨急切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周逸说：“您快去出去看看吧！”

    周逸正在看今年周家关于海运贸易的账本，闻言，疑惑问道：“府中出了什么事？”

    他将账本合上，大步走出房中，而书墨则在他前面带路，步伐迅速，似乎生怕走慢了。

    在周府大门处，周逸遥遥看见了一个身影。

    朴素的灰色长衫，幕篱薄纱从头垂至胸前，而这人才从马车上下来，周府的门丁拦住了来人，似乎在讨要入府的请柬。

    他的心脏蓦地跳动起来。

    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周逸时常会想起他与杨善缘的那次初遇，是在美仙阁的拍卖会上。

    总共十件拍卖品，她作为压轴的好货，被冠以“烟蝉”的名字，赤脚在台上跳了一支舞。

    清纯而灵动，那双眼睛明明无悲无喜，却因为漂亮的眼型而显得有些烟行媚视，无端勾人心魄。

    身着薄纱裙摆的美貌舞姬同眼前的身影渐渐重合。

    走的近了，那幕篱之下的人似乎看到了周逸，抬起头来。

    她一只素手将幕篱拨开，露出其中的小半张脸来。

    女子对周逸微笑：“我回来了。”

    周逸很难说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感觉。

    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