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野？”

    众人总觉得这个表字有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陈公博却抚掌道：“《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李品仙也跟着道：“《诗》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他们两个人品不行，但是国学根底却相当扎实。这是因为他们都出身当地望族，从小饱读“子曰诗云”——也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两位前辈一语中的。”

    姓倪表字大野的道人点头道，“这正是家师至虚散人赐我表字之意。”

    其实他这次下山是为了还俗，所以他师傅才给他起了一个在俗世中用的表字。只不过当年是他的父亲送他出家的，所以还俗这事还要得到老爷子的首肯。

    当然啦，就算他便宜老爸不点这个头，他这个“俗”肯定也是要“还”的！

    “大野兄，别站着了。”陈公博一指桌前一张空椅子道，“请喝口茶压压惊。”

    陈公博年纪比倪大野大了十岁有余，其名位也高高在上，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口称“大野兄”呢？

    实际上，民国“上等人”之间的称谓礼仪因循守旧，极其繁琐。

    一般来说，平辈和平位男性之间互称“兄”，非相熟不称“弟”；而高辈位者会自降辈位，以“兄”或者“弟”来称呼低辈位者。

    当然啦，低辈位者也得自己识相，不能跟着真的称兄道弟。

    “多谢陈部长赐座。”

    倪大野刚坐下，还没拿起茶杯就听到李品仙问道：“敢问大野兄，你是怎么来到鄙处的啊？”

    “李军长明鉴，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他苦笑一声，就把自己怎么进《大江报》投稿，怎么被宪兵们抓起来，怎么进了后院朗声报名简略地说了一遍——至于黄编辑的自杀，他自然是没提。

    “胡闹！”

    李品仙听完脸上就青气一闪，怒声道：“这帮王八蛋是怎么办事的？没有问清楚就把倪道长给抓了进来——当真是胡闹！”

    他转头冲莫副官问道：“带队去查封《大江报》的是哪个混账？”

    “报告军座，是第3师的万松年。”莫副官“啪”地一个立正，如实答道。

    “我记得他……那就关他三天紧闭，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李品仙先处置了自己部下，便肃容抱拳道：“大野兄，本司令治下不严，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位第8军中将军长兼武汉卫戍司令对倪大野这个白身道士如此客气，正是因为“先总理表舅子”当真是一块响当当硬邦邦的金字招牌！

    此时是1927年9月，从广州誓师北伐的国民革命军已经先后击败了“中国最强者（《时代周刊》评价）”吴佩孚和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

    北洋体系中的三巨头去了两个，军力三停中去了两停，只剩下了“东北王”张作霖和他的奉军。

    眼看着KM党即将成为九州之主，所以就开始内斗了——也所以先总理的地位是水涨船高。

    他的真·小舅子宋子文都跻身于K记党常务委员，那么倪大野这个伪·小舅子也是前途无量。

    这不是说倪大野就是“党国元老”了，而是陈公博和李品仙这样的党国元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至少在公开场合。

    “李军长言重了。”倪大野立马回礼道，“那位万松年少校也是奉命办事，请司令对他小惩大诫即可。”

    “大野兄果然是修道人出身，胸襟宽大。”陈公博话锋一转问道，“兄弟我方才听你说，写了一本小说？”

    倪大野点头道：“山中日长，闲来无事，在下就写了点小说。”

    “哦！”

    陈公博双眼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大野兄的大作能否让我拜读一下。”

    其实，他这个人打小就是书迷，少年时就把广州城中能找到的旧小说全都看了，日后又迷上了“新”武侠小说，还是《蜀山剑侠传》的铁粉。

    抗战期间，《蜀山》的作者李寿民被日寇以“抗日分子”的罪名抓了起来。陈公博听说了这件事情，马上向日本特务头子——三野友吉求情，还珠楼主才得脱这场牢狱之灾。

    “只是游戏之作。不入方家之眼……”

    倪大野很是腼腆地怀里拿出一沓书稿，递了过去道，“不过陈部长是我的长辈，那就恭请雅正。”

    “好说好说。”

    陈公博接过书稿，便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还自言自语道：

    “南宋庆元皇帝——哦，原来是宁宗朝故事……”

    “这番打斗描写——嗯，当真写的算是不坏……”

    “此处应该有谬——啧，皇宫那么好进的吗……”

    “鹤林道人彭耜——嚯，果是一位道士写的……”

    “《杨家将》和《水浒传》——哈哈哈，这两个典故用得好！”

    陈公博看书看得真是极快，草草一翻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