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四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神色逐渐变回了正常的模样，虽然还是愤怒，身上的那股子明显的戾气却已经消散。

    如此变化被公孙庸看在眼里，让公孙庸心中很是触动。想说服人，尤其是想让发自真心的愤怒最终回归到一个合理的状态，是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不怎么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章无忌做到了。公孙庸不知道这是章无忌本人的感召力，还是陈三四本人的慈悲之心。

    正感叹间，就听陈三四大声问道：“章使者，杀了咱们人的那些可不能放过！”

    “当然！当然！”章无忌大声答道：“看这太阳地，有界限的太阳地里，怎能容邪恶横行！若是放过这些邪恶，我等又算是啥人！”

    “好！那俺就回去！”陈三四立刻告辞，“若是回去晚了，只怕赶不上破了那庄子！”

    “陈兄弟，俺说一次……”

    不等章无忌继续交代，陈三四立刻应道：“放心，章使者。俺已经明白了，谁是恶人，就要杀了。不过恶人的家眷只要没有作恶，就放过！”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地上的阳光，“不能出了圈。”

    章无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三四的肩头，就让他赶紧去办事。

    陈三四一走，公孙庸忍不住叹道：“章太守的慈悲之心，俺见识了。”

    章无忌只觉得疲惫。这时代的人未必是坏人，但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生活在新中国那样的环境中，更没有和平时代的约束。杀心一起，是真的要灭人满门。

    虽然公孙庸在称赞自己，章无忌却没力气回答。

    公孙庸也不觉得被无视，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章太守，我看你不是信神佛的人。”

    “嗯。我不信这个。”章无忌很自然的答道。

    “可太守方才所说的道理，是明教的教义吧？”

    “是。”

    “章太守为何不用孔孟之道讲给这些人？”

    “因为孔孟之道是支持庄主、地主、头人。为尊者讳么！我没怎么看过书，好像听说，孔子说过什么。邦有道，富。邦无道，富，耻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公孙庸纠正道：“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嗯。那我没记错。你看这些庄主、地主、头人，在这么一个天下过的还都不错。我不可能替这些人说话。公孙先生，你也看到了。这帮人对大明是个什么态度，是个什么应对。直接杀我们的人。反倒是穷人，就会归顺大明。然后干活、种地、交税、当兵。让我不照顾那些穷人，而是去那些庄主、地主、头人说话，为他们张目。呵呵，我可不会嫌命长。”

    听章无忌竟然能如此精准的使用《论语》里头的话，公孙庸是有些讶异的。然而章无忌之后的话更让公孙庸讶异。

    看了这么几个月，公孙庸知道章无忌做的可比说得多。穷人们见到章无忌干掉了那些庄主、地主、头人之后，乖乖的听命归顺。

    而章无忌并不是个大号的庄主，这些向章无忌屈膝的穷人不仅被章无忌直接管理起来，更是从章无忌这里得到了相当的好处。

    现在看，章无忌早在造反之前就已经抓住了要点。造反只是让章无忌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谋划而已。也就是说，眼前的这名青年比公孙庸想象的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夺取天下的打算。

    这可真是个乱世豪杰。

    既然跟了这么一个主公，公孙庸索性问道：“既然太守不信鬼神，又不愿意用孔孟之道治国。那太守要如何治理国家。强秦二世而亡，殷鉴不可不小心。”

    “如何治理国家，当然依法治国。而依法治国，就得大家得认字，得能读懂法律文书。”

    “啊？”公孙庸被这话弄到懵了。便是自诩才学不错，公孙庸还是没办法理解章无忌所说的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认字之后，自然能读公文。如果这些人都是文盲，大字不认几个，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依法治国，那就是空谈。法律和制度不能口口相传，口口相传定然会被人利用。得有文字，得有法典。如果有人认字，有人不认字，公孙先生觉得法典对谁有用？”

    公孙庸听到这里，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他想起了章无忌在制定野人、国人、士人，以及二十级爵位制度时候，加入了强制认字的标准。

    想到这里，章无忌的规划的另外一面就呈现出来。公孙庸此时只觉得心潮澎湃，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然而考虑问题竟然能以十年，甚至以几十年为谋划。

    这已经不是乱世豪杰，而是真正的天纵之才。

    站起身，公孙庸向章无忌躬身行礼，“还望太守不要介意我之前的无礼，我愿意追随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