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我半边屁股坐在沙发背上，那是既想说话，又不愿长留的姿势。

    她根本不看我，目不斜视，只是在一个小本上写着什么？我知道她生气了，赶紧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做汇报：“不好意思，的确是小夏家出事了，他老婆流产了，那是我的街坊邻居，我还算半个媒人，两家都没有上人在场，他们叫我哥，我不能不管。那家伙，居然只有傻站着，不知道怎么办……”

    见她冷若冰霜，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笔记本，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个大小伙子，说人家媳妇流产的事，有点难以启口，但是我要解释，头天晚上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回她那里，虽然心中是暗自高兴的，终于得到解脱，但也为她独自过生日喝酒庆贺悲悯，那寂寞与痛苦可以想象。

    因为理解，所以慈悲，就是没话也要找话说，何况我真的是脱不开身，最后，我这样解释，我没打电话——大哥大没电了，情况又很危急，等忙好到家，已经１２点多，担心她休息了，自己也累了……第二天上午到一中去，学生上课的时候是拨了电话的，但是她始终没接，也就不便再打扰了，只有现在来说个明白。

    我啰啰嗦嗦说了很多，她始终眼皮都没有抬过，我其实也并不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因为我不想与她成就好事，我不想按照她确定的目标和方向行进。我只是不想把关系闹得很僵，我不想让她太难堪，再说了，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她抛出了橄榄枝，也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而已。

    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后该请示工作了，我问她明天去南京买些什么书？需要带多少钱去？她这才说了一句：“我自己去，以后，我都自己去。”

    这就是说，免去我经理的职务了，也好也好，无官一身轻，收入上少点出差补贴而已。曹大威那里，一个月１０００多失去我也不心疼，何况这里的几百块钱，不给我另外发一份工资，还有母亲租书的收入呢。

    “那好，我就在店里多照看些。”我跟着补充了一句，“天还没热，长袖子长裤子的，那些不良顾客，容易带书出去。”

    说完我就出去了，就从那时开始，我也没和她再说一句话，后来的几次进书，也都是她去，开包上架的事情，她都不参加。但是我发现，世纪的书她买得很多，有一次居然买了８包，按道理说，在一家店买书速度快些，但她回来并不早，这里面有奥妙，这奥妙让我窃喜，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心知肚明。

    这么长时间的冷战，让我为袁天成说情制造了障碍，可是，别无他法，我不能看着一个虽然算不上好青年，但也不是坏家伙的朋友沦落下去吧，他除了贪玩懒惰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大毛病。

    他现在多了一个毛病，就是沉默寡言，什么也不说，吃了睡，睡了吃，按我和母亲现在的收入，养他吃饭也养得起。就是他当初是送给我那些书卖的钱，按我们家这个生活标准，也够他吃个一年半载的，但是他不能像猪一样生活，他这辈子还长呢，就是他父母依然在身边，也不能把一个大小伙子白白的养在家里呢，当时想送他出国，那也一定是让他出去单枪独马闯世界，得到一些锻炼吧。

    既然我们都是读书人，他也并非不爱书，只是他喜欢看的都是诗集，对古典诗词倒不是很欣赏，他喜欢是外国诗歌和中国当代诗歌，那也好啊，到书店卖诗歌，这是我们经销最惨淡的门类，因为写诗的人比读诗歌的人还要多。春季开学，就有个全国著名诗人，到大学讲课，据袁天成说，那诗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于是把诗人自费出版的诗歌集送到我们这儿来代销，可至今为止，连翻看的人都没有。

    哎呀，扯远了，还是回来吧，到办公室去。

    现在不要到一中了，老老实实上班，负责开卷帘门，还带了三个烧卖来（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早点？上次在车上请我吃烧卖，现在如法炮制吧）往她桌子上放下：“投桃报桃，礼尚往来。”

    她正在看一本书，《张爱玲文集》桌上还有三本，很素雅的封面，正是最近火起来的书，眼睛就像落到书页上一样，盯住不放。别的职工上班看书，那叫不务正业，老板看书那是审查，她的地盘她做主。

    “趁热吃了吧，这一家是用鸭油做的烧麦，味道格外鲜美。”

    见她依然忽略我的存在，我没话找话，从她手中的书说起：“这套书，让出版社发大财了，昨天我们卖出三套哩。”

    没有反应，我也只能从人事安排开启我的话题：“店员们反映，天天上班没有休息，我们是不是增加一个人？隔几天轮换一下，让人有个休息的时间？”

    我走过去，两手撑在桌子上，想与她拉近乎，这个单一的姿势让我很累，干脆坐到沙发上，两手抱膝，准备打持久战：“这个店员应该像我一样，中文系毕业，爱好书籍，买过很多书……”

    “让袁天成进书店？没门！”

    她终于说话了，斩钉截铁两句话，不仅让我知道了她的态度，而且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她知道袁天成现在的处境。

    “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