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所以倾弊，四海所以土崩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陈頵

    ——

    “什么，康朱皮？这名字真怪啊！”

    牙门将皮初头戴樊哙冠，身着裤褶服，生得国字脸，双下巴，大眼粗眉，满手都是握兵器留下的老茧，完全是老兵宿将的模样，正就宴会上谈论的话题插嘴。

    他和陈非奉命调查涿鹿仓被毁一案，刚到广宁，太守游驰就设下接风宴招待二人。宴会上，诸位广宁宾客谈天说地，从黄老学说、国家大事，聊到上谷、广宁的近事，无所不聊，畅所欲言。

    但只有一个话题不谈，那就是涿鹿仓被焚毁殆尽，上谷灾民如何应对春荒危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意在规避。

    不谈这件大事，那就讨论别的吧！也不知怎么的，就有好几人提到了康朱皮，说打西边并州新来了一个“康神仙”，年不满十八，就能画符箓，斩病鬼，踏天罡，还能骑马斗战，“剿灭”了许多马匪。

    又讲这“康神仙”现居于上谷鸡鸣山的山洞里，那洞“常常半夜放出明光，远远望去，宛如启明星”，又有“黄气升腾其上，终日不去，宛如虎形”，甚是神奇。

    为了强调谈资不是胡说，他们纷纷讲这“康神仙”可不是什么野巫方伎，而是上谷寇天师亲授符箓印信，能亲统一治的“真正天师神仙”，还添油加醋，把康朱皮多个事迹与天师道人的宣传杂糅在一块，再拌上一堆全新发明的段子，做成一大盆夹生八宝饭，请宾客们品尝。

    这种康朱皮听之掩耳的段子却收获了不小的反响，当然，大部分人似乎更关心康朱皮身边那两位如影随形，时常抛头露面的女子，那符合异域审美的栗发胡姬米薇和以“男子化女”闻名的“太上太乙元君神将”李丹英很快就成为了的话题焦点，众人皆说此二女是难得的大美人，那康神仙练的好“黄赤之道”！

    “只不知那米薇、李弘比咱们游太守的姬妾如何？”

    “那自是大不如嘛！康朱皮的二女只是美人，游太守的姬妾那可是仙人！”

    “既是仙人，郎君不妨作赋一首来咏其美，如何！”

    “诶，王郎君，你这可不仁义，我等幽冀边塞寒素儿郎，怎么能在陈参军这样的颍川世族面前歌咏诗赋，自现其丑？”

    宾客笑骂间，宴会的主角之一，颍川陈氏出身，大晋太子卫队长陈征之子，护乌桓校尉参军陈非陈仲异正正襟危坐，没有和那些边塞豪族出身的郡县官吏同流合污，搞什么极不雅致的盘腿胡坐，听到话题与他有关，登时来了兴趣，就要发话。

    他虽然戴冠佩玉，剃面敷粉，宽衣大袖，手按麈尾，一派洛阳翩翩公子做派，却遮不住陈非长得杂乱倒眉，窄印堂，高颧骨，一副急相，说话也是火急火燎，如铜煎盘炒鸡子般倒出腹中博物知识：

    “一个远来胡人嘛，皮郎君有何大惊小怪的？康朱皮，这康氏就是胡姓，来自前汉就遣使入贡的大月氏康居国，洛阳东西大市四处里坊所住胡商多有此姓，至于朱皮，容我想想......有了！京师洛阳有浮屠夷寺四十二座，皆日夜焚香读经，僧人大多是西域诸国胡夷，唯有嘉平二年，我颍川朱士行登坛受戒，西行于阗国，抄录《浮屠经》，做了中夏第一位浮屠僧师。此后他还遣弟子携经返国，于此这朱皮二字可解！他不是朱士行的弟子，也定然是仰慕中夏士人朱士行的西域胡人，故才用了朱字，什么神仙，浮屠僧而已！”

    “康朱皮”这个名字好像隐隐约约去年听过，但陈非记不得那么细，也就略过了，直接先入为主，给康朱皮扣了顶和尚的帽子。

    众人“恍然大悟”，投来了佩服至极的目光，但还有人略显疑惑，毕竟康朱皮明明接受了天师道的体系，宣传的东西也披着天师道的皮囊，怎么就变成了“浮屠僧”？

    对此陈非兴致不减，继续解读道：

    “诸位有所不知，曹魏京兆鱼郎中曾撰书称，说那《浮屠》所载，与我中国《老子经》相合，浮屠之说，亦与黄老之说同，都是一样的尚虚无为，定然是老子西出关，抵达那天竺国，用中原道玄之术，教化胡夷，蛮夷不识，称老子为浮屠！我也如此认为，既然浮屠法即是道法，那康朱皮既为朱士行门徒幕客，受天师道符箓，是正本清源，有何不可！”

    “好，不愧是颖川名士陈参军，真可谓通才！哎！区区一个杂胡，怎么比得上陈参军年少英杰，瑚琏之器！来，我敬你一杯！”

    广宁太守游驰刚吞下一大块滴油的肥五花肉，吃得满唇油光，口舌之间都是滑腻醇厚的肉味，就听得陈非慷慨激昂地抖了一番书袋，忙不迭敬酒称赞。

    有太守带头，剩下的大小官佐幕僚如闻到了腥味的苍蝇般，也不管肚子里有无墨水，此刻也尽数倒出来夸赞陈参军。

    且不说陈非的背景，伯父是天子近臣，亲爹管太子亲卫，两朝天子那都是说的上话，不巴结他还巴结谁？

    就说走正常的仕途，这大晋各州各郡士人做什么官，就得看乡品，升官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