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战桑干北，秦兵半不归。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征衣”——许浑：《塞下》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水面跳跃着刺目的银波，寒风刮得岸边金黄色的杨树林沙沙作响，成排的越冬大雁飞越远方的群山。冬日将至，岸边却传来阵阵驼铃，清波上划过几十条满载货物的木筏，一支队伍水陆并进，沿着奔涌的灅水，直趋东方。

    康朱皮骑着马儿，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羊皮套铁甲，铁甲罩羊皮，凌冽的西北风如刀子般，刮得他后脑和脸庞生疼，但他依然得时刻握着粟特千里镜，往四面八方眺望。

    擅于考察地理的李政紧跟康朱皮，交换着意见，随手做些记录。但天气日益寒冷，李政也不能长时间握笔，马背上更不是书写的好地方，只能戳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待到安顿下来再整理。

    桑干河冬日风景虽美，可他们却无心欣赏。

    康朱皮每天都在忙于发现和排查危险中度过，在完全脱离晋朝控制的桑干河流域，任何地方都是陌生的，都可能隐藏着杀机，豺狼、沼泽、低温、盗贼，甚至只是土拨鼠在地上打的洞——却足以别断最健壮战马的蹄子，一点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致使惨痛的失败。

    中原式的农庄与城镇已然不见，天地之间只能偶尔遇见放牧的鲜卑与乌桓牧民，双方都保持着距离，不愿接触。牧民虽然人数远远逊色于康朱皮队伍，但谁知道从一人高的荒草与遮挡视线的丘陵中不会突然杀出潜藏已久的马贼？

    快过冬的游牧民因为饥饿而十分危险，纵然康朱皮的队伍是一群浑身长满刺的豪猪，饿慌的狼群也会试着轮番上来攻击。因此，康朱皮花了很多时间来和向导与新附的牧民兵们攀谈，以了解牧人的状况。

    新收的二十五个牧民兵来源于丧失部落牧场的乌桓、鲜卑以及搞不清部落归属的杂胡，他们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布，就一件穿四五年甚至更久的皮衣，冬天加点毛，夏天减点毛。全部家当就一两匹马，一辆杂货家属一块装的敞篷大车，可能额外还有头拉车的牛，他们随身的卧具非常简陋，就是两块破烂不堪的毛毡，一铺一裹，往车板上一放就是床。

    他们之前就靠着到处给胡汉大户当雇工，做各种杂活，“从天黑干起，干到天又黑了”，以此来换点黍子与奶酪吃，每逢入冬和初春饿的不行，就会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听哪里的牧主又要血债血偿了，便跟着去参战，以此弄点吃穿。

    这些穷牧人加入队伍后，康朱皮非常慷慨地故技重施，把雁门豪强进献的布帛毛皮匀出一部分给他们做新衣和卧具，又请他们共在一个釜里吃浓粥，结果牧民们在扭捏和震惊后是无以复加的兴奋，一个个粥也不吃，匍匐在那滑稽不堪地磕头，割断发辫朝日月星辰，天地山川，先祖英雄，当然还有鹿角鹰神密特拉赌咒发誓，无论生死要效忠康朱皮。搞得康朱皮又好气又好笑。

    就康朱皮的观察，这些牧民缺点非常明显，封闭且顽固，养成的习惯很难改，从实用性上讲，比不上嗑了药的羯胡兵悍勇，也比不过汉人令行禁止。而且十分迷信，他们被风云变幻危机四伏的草原养出了各种各样的禁忌，有的荒诞不经，有的则互相矛盾。

    不过迷信思维也让他们十分尊重萨满（米薇）与医生（杜胙与李丹英），都认为此三人掌握让人生死的魔力，故此是言听计从，丝毫不敢冒犯。

    康朱皮亲眼见过一次，那次米薇正好和李丹英挨的极近，几个牧民过来，见二女便“扑通”一声往地上跪，咣咣地磕头赞美。米薇当场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昂首挺胸，神神叨叨地讲了几句勉励的鸡汤话，无外乎效忠光之子便会有好运之类；李丹英则不慌不忙，脸若冰霜，目不斜视，不发一语，就好像祠里的木头人般，一样唬得牧民们是又敬又怕。赞美的马屁话语如山洪般从牧民的嘴里倾泻出来，有个牧民嘴笨的不行，一边磕头一边想不出好话，最后憋出一句“神仙还亲自走路，太神奇了。”

    而康朱皮更不必说。他不让牧民们磕头，牧民们就被米薇怂恿搞大鞠躬，脑壳都要撞到地面，若是康朱皮给点小东西，他们便当神赐之物，开心好一阵子。

    但牧民们的优点也很明显，那便是如果你能找到机会，同他们混熟了，让他们知道你没有恶意，牧民们又会像涉事未深的孩童一样，大开心防，事事按照他们世界观的理解来尽力回报与协助你。

    这两种特质交织在一块，让这群牧民以惊人的速度，成为康朱皮队伍中最忠诚，可能也是最虔诚的部下。

    而且除了李始之与王梦的人马，康朱皮那些穷困的旧部曲与新伙伴们在同样的迷信制成的纽带下，依托同吃、同住和陌生恶劣环境带来的压力，成功形成了一个如冬日里的牛群般挤在一块的共同体，抱团取暖，一致对外，队伍之间的隔阂被自发压制到最低。康朱皮趁机了解到许多草原上的情况与知识，又学了几句关键且重要的日常鲜卑语和乌桓语。

    比起窝在山沟里放羊、种地、打劫，骑马射猎只是副业的羯胡，这些牧民都是从小养成的骑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