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刘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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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舍最干净明澈的一间屋内，香炉中飘出清淡的香气，屏风上绘着精美的“周公辅成王”与“荆轲刺秦王”图，康朱皮和刘渊的第五子刘裕各坐一榻，案几上放了食盘与酒水，杯盘筷盒无一不精，却居然不见康朱皮在上党豪强家都能吃到的胡饼、乳酪之物，却摆了一盘花鲢鱼脍并芥末、酱料，还有一个精美的漆盒，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李阳与王钧两个汉人亲卫，与那两位高鼻深目黄发碧眼的西域胡武士，分别站在康朱皮与刘裕身后侍卫，郎主望郎主，亲卫看亲卫。

    康朱皮看去，只见那刘裕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唇涂朱，颊傅粉，头戴角巾，身着素雅的宽袍大袖，正襟跪坐，肘扶凭几，腰靠隐囊，身上悬挂的各类玉佩轻轻摇曳，随着他一举一动而发出悦耳的声响，气质儒雅非凡，若不是知道他是刘渊的儿子，康朱皮只当他是哪来的汉人高门世家子。

    反观康朱皮，因为跪不下来而盘腿“胡坐”，又担心日夜兼程赶路，脱了靴子后气味更不雅，直接选择着靴上榻。他头戴的是尖顶胡帽，身上穿的是粗制胡袍胡裤，背后是灰黑色公狼皮的披风，佩的不是玉与香囊，而是长刀短匕，唯有硬笔和笔记卷算是添了点文气，却压不住他脸上两道伤疤清晰可见，颌下胡须野蛮生长，一双大眼中满是这几个月刀口舔血酿就的杀气，让其整个人像只夜间捕猎的大鸮般“不怀好意”。3

    屋内画风一时非常怪异。

    康朱皮心中不是味，不止是这场面怪怪的，更因为他看到刘渊的儿子正摆出一副“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汉人”的样子，却知道他骨子里不仅是个匈奴贵族，还是假装成汉室宗亲以便以后施展狼子野心的那种人——全并州稍微有点文化，懂点这几代人恩怨的世家豪门都知道，“刘”渊和正统的南匈奴单于栾提氏没半文钱关系，甚至都不算传统的匈奴四姓贵族，完全就是暴发户碰瓷贴金，不仅想讹冒顿单于的家谱，连汉高祖刘邦和汉光武刘秀都想讹。4

    呔，你家怎么说也是五胡乱华的急先锋，搁我康朱皮面前装什么精汉？还跟南北朝当之无愧的汉人英雄第一刘裕刘寄奴起同一个名字，想到这，康朱皮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内心都生出一丝欲望——拔出百炼清刚，上演血溅五步的匹夫之怒，再对着刘裕刘玄宽那张阴气十足的脸打上三拳，骂上两句：

    “刘裕戮力北伐，收复洛阳、长安，大破胡骑，气吞万里如虎，天下七分有其四，才做了宋武帝！你这厮汉化几百年都改不掉胡心，心怀叵测，附庸风雅，自诩高门，实则狗一般的人，也配与他同名？”3

    相较于浑身不自在的康朱皮，刘裕谈笑自若，毫不以康朱皮的形象为怪，反而面容和蔼，大谈特谈对方在武乡破郝贼的功业，又说起范隆、朱纪二位大儒，同时也是刘渊诸子授业恩师对康朱皮的印象，内容无外乎称赞康朱皮勤奋好学，允文允武，是羯胡中难得一见的人才。

    幸好康朱皮对于马屁话早就有免疫力了，他也知道对面的匈奴人最后会变成何种样子，因此在心底留了提防。在他看来，胡人名王豪酋与汉人世家高门本质目的一样，说话从来不说半个不字，只要开口，不是言语蘸了蜜糖的夸赞，就是虚无缥缈，文辞华丽的夸谈，最后落到实处，却无非还是名望、地位、部下、财富这些实物。1

    刘裕又问康朱皮贵庚，康朱皮往嘴里囫囵送了个枣，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我是咸宁三年五月初四生人，现在是元康四年，实岁十七了。”

    “那康郎君就是十八岁了，也到该出仕的年纪了。不瞒康郎君，老师在信中很是看好你，家尊也深以为是，决意征辟你为八品部曲将，直接隶属建威将军！部曲皆用你自家兵马，粮饷军资与将军亲领相当，请康郎君务必不要推辞才是。”

    刘裕含笑，目光中信心满满，给出了在他看来康朱皮无法拒绝的条件。今日他受刘渊之命来延揽康朱皮加入五部匈奴，这可是少有的恩惠，不怕康朱皮不拒绝。

    要知道，刘渊是并州如雷贯耳的名人，身兼胡人豪酋与汉化大儒双重身份，中原儒生负剑囊书，从四方远游来听刘渊登坛讲郑家经学、京氏易学的都不知有多少人。而那些粗鄙无文，空有武力的胡人豪酋勇士更是成批地来求依附，门槛都被踏坏了好几条，库房里礼品堆积如山，马厩里贡马拥挤难行，如此刘渊还要一一考校他们的才能，方能授职任用。1

    在派了几批探马去打探上党变乱消息，顺带向老师崔游和同学范隆、朱纪问平安之后，刘渊便得知了康朱皮的存在，他当即就拍板，决定想办法征辟康朱皮，开出的价码是八品部曲将。

    要知道，西晋州郡士子若举孝廉，都还要进学读经，通过象征性考试，然后统一定为四品的乡品，这样才能出仕做八品官，还往往是没有实权的虚官。而羯胡群体的社会地位低下，饱受歧视，做官更是难上加难，至今都没听过有谁出仕的，康朱皮有望成为第一位出仕的“羯胡”，在此等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