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耳畔全是刀枪碰撞和人马厮杀之声。7

    好疼，浑身发疼，康朱皮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似乎有粘稠的液体从天而降，淋在自己身上，粘在自己脸上，让自己睁不开眼。6

    他想站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是撕裂肌肉与骨骼般的疼痛，从脚板一直疼到脑仁，疼到浑身仿佛都要炸开了。

    剧烈的疼痛似乎让康朱皮清醒了一些，手似乎也能活动了，鼻子也能闻到气味了，耳畔的杀声也归于沉寂。

    是血，满脸的血腥气味，刺鼻的血腥气味，仿佛两柄长枪正在不断穿刺着自己的鼻子。

    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抹去了许多黑色的液体，康朱皮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灰暗的天空还在下雨，粘稠的雨，漆黑而充斥着血般腥臭的雨。

    “我这次是死了吗？还是又做梦？”

    环顾四周，康朱皮发现自己站在无边无际的尸体之中，双脚已经深埋在人体的残肢里，尸体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小山又汇聚成了高山，高山的山巅直入云霄，而那里正在朝地下泼洒着无尽无穷的血雨。

    遍地是盔甲，满山是断裂的兵刃，“晋”字大旗残破地倒伏在尸山血海上，每一具尸体的表情都充满着恐慌，有人死的时候还在求饶，有人一声不吭已经倒下，有人维持着生前拼死抵抗的姿势，有人被埋在其他的尸体下，已经看不清样子。

    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世界的一切是黑白色的。

    除了那些东西，那些骑着大狼的骷髅们在尸山间游荡，它们成千上万，全副武装，身上的铠甲与手中的刀剑都浸满了黑色的血，骷髅的眼中露着诡异邪恶的绿光，就如座狼的眼睛在冒绿光。2

    他们围了上来，康朱皮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摸出的是一把浸满了乌血的黑色长刀。

    “天王！”

    “大单于！”

    “众王之王！”

    骷髅们早已不存在的声带震颤着，座下的巨狼呜咽着，它们以康朱皮为圆心跪了下来，跪在这尸山血海上，一圈又一圈，声音冰冷、邪恶却又带着一丝喜悦。

    “你们叫我什么？”康朱皮大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刀刃，眼前画面突然一转。

    燃烧的城市，高大的城门楼在燃烧，每一座房屋都在燃烧，街道与宫殿在一起燃烧，连那树立在大道两侧，从秦始皇扫清六合时代就建成的铜人雕像仿佛成了巨大的火炬，耳畔又传来了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和刀剑刺入人体的嘶鸣。

    是洛阳城，康朱皮现在这副躯壳的记忆去过这座城市。

    城在烧。

    灰暗的城市在黑色的火焰中燃烧着，像是活着的地狱。

    康朱皮下意识的迈出脚步，踩在地上却是湿滑粘腻的，他低头一看，街道上铺满了尸体，老、幼、男、女、兵、官、商、工、世家、黔首，无一不有，尸体身上布满可怖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汇成了奔涌的河流，康朱皮就站在这血河之中。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

    悠长悲婉的歌谣在前方的连天火光中响起，声音陌生又熟悉，康朱皮朝那个方向走去，无数骷髅武士从街边的房屋里走出，他们一个个披着轻薄的丝绸，穿着坚实的铠甲，手持着雪亮而装饰着珠宝的兵刃，只剩白骨的口中喷出怪诞的笑声。

    他们跪倒在康朱皮身边，像叩拜胡天神一样跪倒在地：

    “天王！”

    “大单于！”

    “众王之王！”

    康朱皮没有理他们，只是向前走去，火焰烧灼着他的手臂，他却感不到疼痛，歌谣还在继续。

    “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

    眼前出现了色彩，一个穿着红色秀衣的女子，裙带在火光之中飘然，鲜血从她的眸子里流出，涂遍了原本精致的脸蛋，康朱皮看不清她的样子，歌谣就是从她那里传出的：

    “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

    一个顶盔贯甲，戴着骷髅面具的骑马武士来到女子身边，劈手向她抓去，揪住了她的一头秀发，残忍地用力把她拖上马，武士发出放肆而熟悉的笑声，而女子还在边哭边唱。

    “等等，你给我放开她！”康朱皮高喊着，喉管却吐不出半个词句。康朱皮迈开大步，双腿却仿佛灌了千斤的铅，动弹不得。

    那骑马武士扭过头，摘下面具，朝着康朱皮的方向，和那悲泣女子一起唱出了下一句：

    “妇人出门随朱皮，父死眼前不敢哭！”

    康朱皮愣在当场，因为那厮和现在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那东西朝自己伸出手，发出的声音也和自己现在一样：

    “你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

    铺天盖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音波汇聚如大江的潮水，冲击力让康朱皮几乎立足不稳。

    “你还以为你现在还是汉人么，你看看你自己的脸，汉人会真正接纳你吗？”

    “你